這湖中小島長年戒備森嚴,可謂是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即便花羅自恃身手不錯,也深知蟻多咬死象的道理,並不敢在對地形一無所知的情形下貿然行動。幸好在外人眼中被防守得幾乎密不透風的地方,對於多年生活於此的下層奴婢而言,仍然不是全無破綻的。
小婢女對被自己從島外招來的花羅有著天然的責任感,帶她七拐八繞地溜過了五六條牆根,又鑽了七八處隱蔽的狗洞——花羅當然鑽不進去,只能退而求其次地翻牆——鬼鬼祟祟了小半個時辰,終於到了一處臨湖的荒涼處。
與島中主要區域的固若金湯不同,這附近完全沒有巡邏的人經過,只見檐角傾頹、荒草蔓生,四周還瀰漫著一股說不出的古怪味道。
小婢女停住腳,指了指一旁被掀掉了頂的焦黑亭子殘骸:「昨天……」她看看天色,發覺已過了午夜,又改口:「前天夜裡下大雨,這裡讓雷劈中了,死了好幾個貴人,巡邏的怕惹麻煩,不敢過來。」
花羅一路上已隨著這自稱蘇桂娘的小婢女粗略了解了島上各處街巷府邸的布局,聞言問道:「既然人人忌諱此地,你哥哥過來豈不是更引人生疑?」
蘇桂娘格外大的一雙眼睛眨了眨,抿抿嘴唇:「我去問問哥哥,應該沒事的!」
但究竟為什麼會沒事,她卻又不肯說明了。
花羅知道這小姑娘還沒有完全放下戒心,便也不逼她,等她走了,就在那據說被雷火燒了的亭子周圍探查起來。
聽蘇桂娘的意思,這裡只是碰巧被雷劈了,可花羅對這個說法卻並不那麼相信。
大雷雨天的,又是夜晚,一群高高在上的貴人不在家裡老實待著,跑來這種屋檐還沒有巴掌大的地方做什麼?
何況,就算是雷閃劈下,旁邊還有好幾棵高樹,怎會偏偏擊中了這座更矮的亭子?
而就算再加一重巧合,真的是老天有眼專門沖著這亭子落雷,區區一座寬不過五尺、玩具似的小亭,就算整個塌下來,想要一下子弄死好幾個人只怕也相當困難!
花羅邊琢磨,邊輕手輕腳地繞著焦黑的土地觀察,亭上的瓦片早已散落一地,黑黢黢得與亂石區分不清了,大半個亭子頂失去柱子的支撐,傾頹在地,似乎被人以蠻力撬動過,愈發破敗得難以入眼。
她在折斷的柱子邊上蹲下身,借著迷濛的月光瞧見地面上似乎有些異樣的痕迹,像是被燒焦的血或者油脂,隨即又抬起頭,伸手摸了摸幾乎是齊根而斷的木柱,然後捻了下指腹,湊到鼻端輕嗅。
「缺德東西……」花羅喃喃低語。
她在灰燼之中聞到了尚未完全燒盡的火藥味道。
蘇桂娘帶著另一道更高的人影摸回來的時候,一時沒瞧見人。幽暗的夜色中,這一隅偏僻角落彷彿被世界遺忘了,只有帶著水汽的風在斷壁殘垣之間回**,發出鬼哭似的嗚咽聲。
若不是手上還殘留著觸碰火灰的痕迹,蘇桂娘差點要以為之前發生的一切都是自己臆想出來的。她錯愕地回頭瞅了瞅兄長,壓低聲音:「有人嗎?我帶哥哥過來了,你在哪?」
連著喚了好幾聲,終於,從塌了半邊的小亭子底下傳出了些許窸窸窣窣的聲響。
過了火的灰煙味道再次細微騰起,但又立刻被不知何時開始落下的雨絲壓了下去。
花羅隨手拎起一根短梁支起了狹小的空間,從亭子底下爬了出來,見到來人,上下打量一番之後笑嘻嘻地拱了拱手:「失敬失敬,閣下不僅琴彈得好,殺人放火的手藝也不錯嘛!」
蘇梅生一愣,不自覺地去看自家妹子,蘇桂娘卻和他一樣茫然,拽著他的衣角搖了搖頭:「我沒說過。」
花羅笑了笑:「閣下手上的繭子位置獨特,是長年操琴留下的,而這亭子……」她手腕轉動,指間露出來一截細長的鐵針:「用這東西引雷,再在柱基鑽孔置入火藥,只要遇上雷雨,亭中人必然非死即傷。」
蘇梅生有些踟躕地看著她,但並沒有反駁是自己動手設下的殺人機關。
花羅像是沒察覺他的遲疑,又說:「不過我有一事不解,你們兄妹二人被賣到島上已有數年,卻始終逆來順受,如今怎麼突然忍不下去了?還有這缺德的殺人法子到底是誰教給你的?」
蘇梅生雙手默默攥起,聲音有些緊繃,不知是緊張還是激動:「你真的是朝廷派來的人?」
見他不答反問,花羅知道自己的性別和眼下的模樣大概都不太有說服力,訕訕摸了摸鼻子,不小心蹭了一臉灰,乾笑道:「這麼問吧,教唆你殺人的,是不是個天上難找地下難尋的大美人?」
蘇梅生:「……」
他臉色十分詭異,半晌才說:「無人教唆,行兇殺人之事全是我一人所為。」
花羅頓時露出了一副牙疼的表情,憐憫地拍了拍蘇梅生的肩膀。
在蘇梅生兄妹迷茫的目光中,她看似漫不經心地問:「行吧,那你說說那位溫柔和氣體貼柔弱而且還從不幹壞事的大聖人到底在哪?能避開守衛帶我去見他么?」
蘇梅生仍舊遲疑:「你到底是……」
花羅見他這副樣子,就知道多半是被容祈忽悠得死心塌地,寧可自己掉腦袋也不想把嫌疑與危險引到他身上,不由惆悵地嘆了口氣:「若不是朝廷的人,我怎麼可能認出桂娘留下的標記。別耽誤時間了,要麼帶我去見他,要麼讓他過來找我,你們選一樣吧。」
蘇梅生兄妹對視一眼,良久,做妹妹的垂下了頭去,蘇梅生也神色黯然:「殿下病重,只怕……」
花羅原本還是一副散漫之態,可聽到這句,面色驟然冷了下來:「他病重?」
蘇梅生被嚇了一跳,艱難地點點頭:「殿下本就體弱,前日為了給小人報仇,所以才冒雨出行,將小人的仇家引來此處……」
花羅愈發驚疑不定:「亭子里死的究竟是什麼人?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
她雖然拿容祈當心肝寶貝,但也知道他究竟是個什麼貨色,若說他會為了相識沒幾天的人古道熱腸到這個地步,花羅覺得他多半是被妖怪附了身,也正因此,這場令蘇家兄妹愧疚不已的重病,只怕也未必如看起來一般簡單。
果然,從蘇梅生的敘述中,花羅很快就聽出了一些微妙之處。
比如死人一共有三個,都是女子,其中一人居然是那個廢太子妃韋氏。
花羅禁不住一愣。
就在不久前,這女人還活蹦亂跳地出島赴過胡縣令的約,算起來,她豈不是剛回來沒幾個時辰就被雷劈死了?
這是巧合,還是被人故意算計的?
蘇梅生卻一無所覺,還在說:「那天殿下難得興緻好,小人陪他出門散心,卻撞見了韋娘子。她像是剛從島外回來,也不知是什麼緣故,看著有些不快,見到殿下帶著小人出來,或許是想起了舊怨,於是又對小人多有辱罵,還罰小人跪下舔她鞋上的灰土,殿下為護小人,也被她氣得吐了血……」
花羅蹙了蹙眉,雖然知道容祈如今的「病重」未必全然屬實,但聽說他又吐血了,她還是忍不住生出一股煩悶之情。
蘇梅生的故事也講得差不多了,簡而言之,因為韋氏不依不饒放下狠話,宣稱只要容祈有一刻照拂不到,她就要讓蘇梅生死無葬身之地,於是容祈這菩薩臨世似的大聖人就索性先下手為強了。
花羅敷衍地點頭,可聯想到那天胡縣令與韋氏的會面,還有韋氏回島時古怪的憤懣情緒,心中不禁愈發警惕起來。
她是知道容祈耳力異於常人的,莫非是他聽到了什麼?
沉吟片刻之後,花羅勾勾手指示意蘇梅生過來:「韋氏剛死了,島上卻有貴女興高采烈出去買東西逛街,可見那群『貴人』人心不齊。不管你用什麼法子,攛掇那些人鬧起來,吸引園中死士的注意力,我要趁亂去見容祈。」
說完,她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往蘇梅生手裡塞了個手指長的小藥瓶:「把這個給他,讓他趁早洗乾淨脖子等著被我收拾吧!」